清漳河自太行山深处蜿蜒而出，水色澄碧如练。中游一处河湾的崖壁之上，悄然立着一座青瓦灰墙的道观。观前石阶已被岁月磨得温润如玉，石缝间生出茸茸青苔。推门而入，但见庭院古柏参天，树影斑驳间，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长者正俯身修剪着墙角的一丛翠竹。

道长闻声抬首，眉目疏朗如远山，三缕长须随风轻拂，竟真有几分《神仙传》里“肌肤若冰雪，淖约若处子”的气韵。他含笑执礼，引客至柏荫下的石桌旁，素手斟茶时，腕间一串沉香木念珠泛起温润光泽。最奇的是，这位方外之人开口不谈黄老玄机，反倒从《诗经》“蒹葭苍苍”说到朱熹注疏，从《楚辞》山鬼传说论及程朱理学，儒典道藏在他口中如水乳交融。谈及庄子“庖丁解牛”，他竟能引申出《礼记·学记》中“道而弗牵”的教学之道；说到《道德经》“上善若水”，又能联系《孟子》“观水有术，必观其澜”的观物之智。

问及道观来历，道长轻抚石桌上天然形成的木纹，目光投向殿宇飞檐上模糊的鸱吻：“贫道幼时随师云游至此，师尊指着梁间彩绘说‘此乃前朝样式’，而柱础雕工又似更古。去年暴雨后崖壁塌了一角——”他引我至西侧回廊，指着裸露的土层剖面：最深处是汉代绳纹瓦当，其上叠压着北魏莲花纹砖，再往上竟有宋代琉璃脊兽残片。这小小的道观，竟如一部立体的史书，将两千年时光层层收束在清漳河畔的晨钟暮鼓里。

暮色渐浓时，道长送客至山门。晚霞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，身后道观的轮廓渐渐隐入苍茫暮色。河风送来他最后的低语：“朝代如流水，道心似磐石。这座观究竟起于何年何代，或许本就不重要。”清漳河水在他脚下静静流淌，倒映着天上初现的星子，也倒映着崖壁上那座沉默的建筑——它就像一位入定的老者，早已将时间坐成了身下蜿蜒的河，与头上轮回的星空。